南昌:提前吃了顿年夜饭 父亲逆着人流出发

2017-01-27 21:56 新京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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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站在内燃机车前,他做了一辈子火车司机。新京报记者付珊摄

父亲现在最爱拉二胡。视频截图

记者还乡

2017年的新年,我们出发,回到故乡。日复一日的忙碌停住脚步,时光与回忆短暂接续。

让我们记挂的是,在城镇、在农村,在故土乡情的牵绊中,那一张张热情洋溢、又或饱经风霜的面孔,时刻诉说着小人物与大时代的故事。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格、信仰?经历着怎样的生活、命运?他们的人生,又是如何与波澜壮阔的时代发生勾连?对于2017,对于未来,他们有着怎样的心愿和期许?

作家奈保尔曾说,每个故事,每个人,都如盐般微小而珍贵。他们就是时代的“盐粒”,书写他们,就是书写时代的味道。  

从今天起,新京报将推出“记者还乡”系列报道,来记录他们与这个时代的故事。

乡念,我们在家乡,相见,怀念。

腊月廿八的傍晚,我家提前吃了顿年夜饭。

过去30年几乎都是如此。饭后,父亲匆匆换上火车司机的行头——一件藏青色作业服、有些旧的火车帽、一个鼓囊囊的挎包。包里是榔头、扳手、信号旗,还有一本《操作手册》。

春节将至,游子们像候鸟一样归巢。父亲却逆着人流,跨上南昌机务站的列车头。

他的使命是,送南昌到深圳的旅客们回家。来回1800公里,往返4天。

大车

父亲老了,同我记忆中青涩年华的他,渐渐有了变化。

由于长期坐在火车头的司机位置,父亲的体重从100斤增到140多斤,一张瓜子脸也逐渐变圆。

父亲常说,年少时的他很要强,“学开火车,我就要学得最好;爱上二胡之后,我也要把二胡拉到最出色。”

更像是年华磨平了他的棱角,父亲年轻时头发三七分,如今仅剩板寸,白发像芝麻一样点缀在两鬓上。

没变的,是他的眼神。那是一双拥有亚麻色眼球的眼睛,看着它,就仿佛看到安宁。

我常笑话父亲,“你越老越像一个弥勒佛了。”

父亲总是笑笑,不说话。

今年年夜饭桌上,父亲乐呵呵的。他刚拿到去年的年终奖,7000元,“以前从来没发这么多,我好高兴。”

他是个知足的人。

1984年,父亲20岁,考上了济南铁路机械学校。

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县城,也是第一次坐火车。

三年后,父亲如愿以偿,被分配到南昌机务段,成为一名火车司机。

他依然记得开的第一辆车,那是从罗马尼亚进口的ND2型内燃机车。

这辆车亦是那个年代一段外交的投影。上世纪70年代一个夏季,罗马尼亚遭受严重水灾,中国向罗马尼亚提供了援助和长期无息贷款。为偿还贷款,罗马尼亚向中国出口内燃机车。ND2便是制作最精良的一批列车头。

首位双层动车司机

父亲还是国内正式开动车的第一名火车司机呢。

对于一名火车司机而言,最光荣且自豪的事情,莫过于开上当时最先进的列车。而他成为国内首列内燃动车组——庐山号动车组的司机长。

庐山号由唐山机车车辆厂于1998年为南昌铁路局研发制造,是我国自行研发的首列双层内燃动车组。最大运行时速能到120公里。

当时,司机长的硬性要求是年龄35岁以下,表现优秀,身高170厘米以上。不过,身高160厘米的父亲因为技术过硬,被破格录取。

至今,父亲回想起来,依旧手舞足蹈。他眼一瞪,手一张,身体往后一跃,“我真没想到能选上我。”

1998年5月的一天,他第一次看到动车。全身白色的动车列车头静静地停在那里,透明的车窗在阳光下熠熠闪光:“像刚出水的大白鲨一样。”

父亲整整围着车头研究了8个小时才罢休。“尽管说是国产,但关键部件却都是国外的”,父亲有些遗憾。

庐山号固定线路为南昌与九江往返,全程一个半小时。1998年,我6岁,和妈妈免费乘坐了父亲开的双层子弹头。

我在车厢里台阶蹦上跳下,想到这是父亲开的火车,心里无比自豪。

那个年代,是父亲职业上最好的年代。在乘务员的心中,司机长父亲是值得尊敬的人物,他们喊父亲“大车”。在铁路上这是对火车司机的最高尊称。

从辉煌到黯然

从1998年开始,父亲开了4年动车组列车,那是他职业生涯里最辉煌的时候,也是中国铁路快速发展的时期。

直到2004年,中国开始进入高速铁路的大规模建设时期。父亲却迫于种种原因无缘开上更先进的火车,“身高是个问题,年龄也是个问题。”父亲有些黯然,2004年之后,他又被分配回原来的普通内燃机车了。

2007年,白色的“和谐号”动车第一次进入中国人的生活。当年父亲试开的双层动车也被淘汰了。

电力高铁从200公里提速至300公里,2010年提至350公里。而父亲一直在开时速140公里的内燃机车。

“之后5年里,都是每月3000多的工资,几乎没涨过。”父亲说,身边的火车司机都是这个工资水平。那段时间,家里没添置一个大件儿。

母亲为贴补家用,开始在机务段里打工,擦火车,一个月仅数百元。对我来说,那段时间充满阴影,因为我必须一个人在家睡觉。

每次回家,父亲身上都带着一股刺鼻的柴油味。为检查车轮装置,父亲钻到车下,就像是在油桶里打了个转。

尽管戴着厚橡胶手套,油垢还是能渗进去,嵌进手掌的纹路里。

回家第一件事,父亲蹲在地上,用肥皂和刷子把手反复地刷洗干净,才会走近我,摸摸我的脑袋。

但我仍能闻到这股味道。这味道充斥在我的少年、青年时光里,成为父亲的味道。

过去不懂事的我,总嫌弃他身上柴油味难闻而躲开。如今,我常年在外工作,这股熟悉的柴油味却成为我一道挥之不去的乡愁。

二胡痴

火车司机是特殊工种,父亲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。

他这代火车司机面临残酷的现实:随着电力机车的发展,内燃机车将逐渐被淘汰。在南昌机务段,目前共有200台电力火车头,而内燃机车仅剩35台。

有时,父亲觉得自己就像内燃机,逐步被淘汰,心里难免落寞。

不过,他因为二胡,因为音乐,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里,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宁静。

每次跑车,除了大包小包,他还要多背一把二胡。远远看去,父亲背上斜挎二胡,有种“仗剑走天涯”的味道。

开火车间隔比较规律,每隔几天,父亲都出现在公园里。他常常即兴拉一曲《赛马》,老头老太太会就着音乐,跳起舞来。如今,父亲有了3个老年学生。

“我只是梦想,不开火车之后,能开一家自己的乐器行,卖二胡、吉他、笛子,闲来再开个二胡班,学生不分年龄,只要喜欢,我都教。”父亲说。

我很想满足父亲的愿望。

【同题问答】

对现在的生活和现在的自己满意吗?

满意,现在一个月拿到手有七八千块钱,生活足够了。女儿又那么优秀,不用我们管。

这一年自己发生了哪些变化?

这一年的变化是,我现在心态比以前好,现在家里条件变了,女儿、女婿有出息啦。

在当下和未来,最珍惜的是什么?

现在最珍惜的就是身体好,最关键的,身体好什么都好,身体不好再有钱,财产多有什么用啊。

本版采写/新京报记者付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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